唐卡出了家門, 目睹唐淑坐上車子遠去。

她實在想不出來, 三姐這會兒是個什麽心情。

愉悅？輕松？還是為自己生在這樣的家庭而感到悲哀呢？

七月盛夏, 海棠灣處處是繁榮。

路邊石榴開滿了紅花, 遠山隱在雲霧裏, 牛羊不時發出叫聲, 看起來好一副閑雲野鶴的美景。

唐卡無心觀賞, 孤身穿過草叢，沿著記憶中熟悉的小路向山上走去。

路上, 她腦海中不斷地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。

這件事也越發讓她肯定了，錢真是個好東西。

以前有句老話, 這有理走遍天下, 無理寸步難行。

現在時代變了，該說是有錢走遍天下，無情寸步難行。

所以, 她, 一定、必須要做個有錢人！

唐卡上了車，看著車隊繞過盤山公路，逐漸消失，她這才感到安心。

唐淑的婚禮結束, 幾個姐妹也都聚過了，她覺得，已經沒了單下去的必要。

當天下午回旅店，唐卡準備收拾東西離開，卻收到了唐淑的電話。

“老三, 你現在可別走，好歹過兩天等我回了門，行嗎？”她懇求道。

“那裏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家了，我走不走，有什麽差別嗎？”唐卡說。

“當然有！算三姐求求你了，再多呆兩天，等我回了門兒，好不好？”她帶著哭腔說。

今天這幕，讓唐淑突然發現了一件事。

長姐唐賢性情狡猾，而且說話沒分量，撐不起場面。

二姐唐良少時就離家打工，現如今連家鄉話都說不囫圇，跟外地人已經沒區別了。

老四唐德是個缺心眼兒貨，出事兒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，關鍵時刻更是指望不上。

母親懦弱、弟弟年紀小，唐發根又重男輕女觀念陳舊，整個唐家，以後能幫自己的，就只剩下五妹唐卡了。

農村女孩，出門後不能沒娘家。

張明宇愛唐淑不假，可是公婆也不是吃素的，之前為了還高利貸，已經對她成見很大了。

現如今嫁過來，海棠灣那邊不能沒個幫手，萬一將來受了氣，誰給自己撐腰呢？

這也就是今天唐賢身為長女，卻不肯出聲的原因，她不願意得罪唐發根，擔心自己攪合進去後，以後逢年過節，連個走親戚的地方都沒有。

唐卡從來都沒這個顧慮，唐家唯一敢和譚發根對著幹的，就只有她。

還上著大學呢，當場拿了一萬出來，連眼睛都不眨！

在唐淑眼裏，這妹妹是個成大事兒的人。

所以現在，她把所有希望都押給了唐卡。

“五妹，我現在的處境你知道，三天後回門兒，爸要是再發作起來，我可就真成笑話了！我其實不在乎自己的面子，可明宇是個男人啊，今天已經讓他很難看了，要是到時候再折騰出什麽事兒……我以後還能有活路嗎？”她泣不成聲道。

“別哭了，我等你回了門兒再走。”唐卡妥協說。

得知唐卡還要再住兩天，弟弟唐寶開心的不得了。

“姐，這裏晚上蚊子多，你肯定咬的睡不著。等著，我回去給你拿花露水去！”他一蹦一跳道。

“不用。”唐卡說。

“啊？你不怕咬啊？”唐寶困惑。

“我跟你一起回去。”她說。

聽到這話，唐寶不跳了。

“爸還氣著呢，你這個時候回去不好吧？”

“你這話是不想回去了？”

“沒，我可沒那麽說！”

“走！”

唐卡拿著包，直接去找劉海旺結賬。

“唉喲閨女，不住啦？”他滿臉堆笑。

“嗯，家裏這會應該清靜了。”唐卡說。

她把十塊錢放到桌上，劉海旺一本正經地拒收。

還追出門來，把錢塞進她口袋裏。

“這孩子，我哪能要你錢啊！別給了，再給我可生氣了啊！”

“您對我好我知道，可生意歸生意，錢還得給。”

唐卡耐著性子，跟他推了有兩三分鐘，最終逼對方收下了。

她其實最煩這套，虛偽。

平時交情好不好，不差這幾塊錢。

十年了，唐卡至今還清晰的記得，劉海旺媳婦兒對著唐母大罵一堆賠錢貨的場景。

那時候，唐家就是海棠灣的笑話。

就連村口二傻子，都時常嘲笑她們家沒公的。

現在，二傻子早死了。

當年嘲笑她們的人，都在拼命湊錢，滿世界求爺爺、告奶奶的找女人。

這世道，太他媽有意思了。

唐寶領著唐卡，感覺自己就像王二小領著鬼子進了村。

平日裏話嘮的他，這會兒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。

唐發根正坐在小樹下面抽煙，院子裏還殘留著火藥和白酒味兒。

唐母正在廚房裏洗洗涮涮，老大唐賢已經帶著孩子回自己家了，唐賢正在屋裏看電視，唐德剛出門兒。

唐發根想起白天的事，還恨得咬牙。

“她最好一輩子死在外面！我沒這樣的閨女！”

“錢都給你了，還念叨什麽啊。”唐母小聲說。

“給我閉嘴！爺們兒說話沒你插嘴的份！”他咆哮。

唐母手一抖，碗掉在地上摔了兩半，她連忙撿起碎片又摔了兩下。

“哎喲，碎碎平安，碎碎平安！這都幾點了？唐寶怎麽還沒回來？”她緊張道。

“還不出去找找，孩子如果出了事兒，當心我抽死你！”唐發根說。

唐母拿圍裙擦擦手，準備往外走，大門兒卻突然被推開了。

“媽，我回來了！”唐寶說。

“回來就好，以後天晚可不許在外面玩兒了。”唐母松了口氣。

“誒……五姐你回來了。”他猶豫不決地看向父親。

唐發根就像屁股上掛了彈簧，蹭地彈了起來。

“你這個時候回來幹嘛呀，這不火上澆油嗎？！”唐母心驚肉跳道。

“外面住著不舒服。”唐卡說。

“給我滾！”唐發根怒道。

“這是我的家，我滾哪兒去？你生了我，就得養我，要不然將來只讓我養你，太吃虧了。”唐卡說。

她目不斜視地從唐發根面前走過去，拎著包進了屋。

包是敞著口的，裏面塞了一根木棒槌。

唐發根瞅著那根棒槌，眼前一陣陣發黑。

他高血壓，氣不得，唐母連忙過來扶他。

“老二，快點把降壓藥拿來！”她緊張道。

“藥在哪兒？”唐賢慌神。

“電視機旁邊，那個白瓶！”

……

唐卡兀自進了小房間，把唐賢的東西全拎到桌子上，直接往床上一躺。

次日清晨起來，唐卡該吃吃，該睡睡，順便幫唐寶檢查一下作業。

她不理唐發根，唐發根也看不進見她。

父女倆就這麽較這勁兒，誰也不敢幫忙和解。

她跟沒事人一樣，其餘人卻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。

就這麽平靜的過了一天，到了晚上，唐卡帶著唐寶出門兒。

“幹嘛去？”唐發根冷著臉問。

“我，我跟五姐出去走走。”唐寶說。

“不許去，沒良心的人萬一發起狠，把你給賣了怎麽辦？”唐發根說。

“……五姐對我好著呢。”唐寶郁悶。

“你在家待著吧，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。”唐卡說。

“好吧！”唐寶委屈。

唐卡才走沒幾步，就聽砰地一聲響，大門被關上了，還落了鎖。

她沒當回事兒，直接沿著村子裏的主道，去了路邊的小飯店。

“呀，大學生來了啊！歡迎歡迎！”老板樂呵呵的說。

“二爺，別開玩笑了，幫我弄兩桌菜吧。”唐卡說。

“明天老三回門兒是吧？”對方恍然。

“嗯。”唐卡點頭。

“這應該你爸操心哪！”

“他不舒服，就讓我過來了。”

“行，墻上有菜單，你先看看，要什麽待會兒告訴我。”老板說。

“好。”唐卡笑笑。

等唐卡安置好，已經晚上九點鐘了。

家裏大門緊閉，院子裏還傳來吵鬧聲。

“你給我兩百塊錢，我也不要多，好歹買點菜，明天得把這事兒應付過去啊。老三是我生的，一天福都沒享過，婚後第一次回門兒，我不能讓她臉上沒光！”唐母說。

“沒有，一分都沒有！她既然豁得出去臉，就沒有我這個爸！”唐發根態度冷酷又殘酷。

“閨女所有的彩禮、包括老五昨天給的一萬，你全攥在手裏，你想幹什麽？”

“幹什麽，當然是給兒子留著！”

“閨女難道就不是人？”

“在我眼裏還真就不是！”

……

唐發根這種人，唐母跟著他過了大半輩子，早習慣了。

她能做的，也就是生個悶氣，流幾滴眼淚。

除此之外，總不能因此徹底得罪自己的丈夫。

離婚？她可沒這個勇氣。

聽到後來，唐母果然哭了起來。

唐卡突然就倦了，她想睡覺。

可是大門還反鎖著，唐發根鐵了心不讓她回去。

但這難不住她，唐卡繞到院子外面的老榆樹邊，兩手巴著樹幹一用勁兒，就順利翻過高墻，回屋去了。

唐賢安慰完母親，從外面進屋，看到床上躺著的個人，嚇了個半死。

“老五啊老五，你到底想幹什麽啊。這種情況，你也能沒心沒肺的睡覺！”她低聲道。

“別吵。”唐卡說。

她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，這樣才有精力處理明天的事。

回一趟家，她感覺比跑著四處賣粉條那會兒都累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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